第五章
「議長，什麼風把你吹來？」
莫絲手扶著門把，站在門口，完全沒要讓紐曼議長進來的樣子。
「在下於此旅店暫住，巧遇公主殿下在此留宿，特地前來恭賀鳳體康復。」紐曼議長誠懇地說。
「你認錯人了。」莫絲說完就要把門關上，紐曼議長急忙伸手卡住門板。
「請讓我見見她吧！一眼就好！」
「莫絲，讓他進來吧。」
聽到艾兒紗這樣說，莫絲放開了門板，紐曼議長欣喜地跨進房間，「打擾了，」他望向艾兒紗，驚喜地走向她，「伊拉思公主！」
「議長先生，您真的認錯人了，我不是公主。」艾兒紗站在沙發旁，抱著手臂開口道。
紐曼議長的腳步嘎然而止，他愣在原地，仔細打量艾兒紗。
「真的不是公主！」紐曼議長驚呼出聲，「但是好像！世界上怎麼會有如此相像的兩人？」
「議長看完了？我們可以休息了嗎？」站在門口的莫絲淡然說。
「真的很不好意思，這麼晚打擾二位，」紐曼議長熟練地掏出一張小紙片雙手遞給艾兒紗，「在下霍華德‧紐曼，法羅奈上議會議長，請多多指教。」
「呃…你進門時就說過了…」艾兒紗有點不懂為什麼遞張小紙片需要用到兩隻手，她拿過紙片左右翻看，硬挺的小方紙片上面用漂亮的字體寫著『霍華德‧紐曼法羅奈上議會議長』等字樣，還有看來像地址的一大串字。
艾兒紗翻看紙片時，突然發現紐曼議長在盯著她看，似乎在等待什麼。「還有什麼事嗎？」艾兒紗問。
紐曼議長露出微笑，「在下可以知道小姐芳名嗎？」
艾兒紗這才發現自己沒有介紹自己，她忙站直，照媽媽平常教的樣子行了個仕女禮，「服膺威辛，拉頓領地領主萊頓‧西斯特之女，艾兒紗‧西斯特向您問安。」
「哎呀，這是貴族禮儀呀！」紐曼議長朝艾兒紗深深鞠躬，「在下失禮之至，尚請西斯特小姐見諒。」
門旁傳來不耐的敲門聲，紐曼議長抬起頭朝扣著門板的莫絲禮貌微笑，然後對艾兒紗又敬了一個禮，才走出門外，莫絲砰地一聲把門板在他身後扔上。
「莫絲，妳怎麼很討厭他的樣子？」艾兒紗把紙片放進口袋，坐進沙發。
「這個人的心是灰色的。」莫絲倒進軟綿綿的床裡，「雖然不是黑黑的一片，但是灰灰的看不清楚。」
「灰灰的？黑黑的？」艾兒紗正想像著灰灰的心長什麼樣子，她就突然感覺到莫絲的內心渾濁成一團濃霧，那一瞬間她似乎跟莫絲斷掉了所有連結，她眼睛仍然看見莫絲躺在床上，但是那個影像似乎成了幻影，因為她感覺不到莫絲了！艾兒紗驚慌地站了起來。
「莫絲！」
有如一陣強風吹過，灰暗的濃霧瞬間消失無蹤，艾兒紗只見到莫絲悠然躺在床上，跟剛剛沒有兩樣，莫絲的存在像是以往那樣自然。
「灰灰的。就是像這樣。阻隔自己內心的人我無法信任他。」
艾兒紗呆呆地點點頭，「怎麼做到的？」她問。
「把自己隱藏起來，很簡單。我來教妳。」莫絲從床上坐起身，「想著要說謊、說謊、說謊、說謊，就可以了。」
艾兒紗坐了下來，照著莫絲的話專心想著。
說謊、說謊、說謊、說謊、說謊、說謊、說謊……
「不是這樣，妳的心太透明了，」莫絲指著艾兒紗，「妳要想著欺騙我、欺騙我、欺騙我、欺騙我、欺騙我。」
艾兒紗閉起眼睛，很努力地想著。
「欺騙莫絲、欺騙莫絲、欺騙莫絲，不是在唸經啦。」
莫絲搖著手，「妳看我。」她拿起床上的枕頭，「這枕頭是硬的，一點也不舒服。」
艾兒紗感到有一絲薄霧輕輕飄在莫絲前方，但是一下子就消失了，莫絲把枕頭扔向艾兒紗，艾兒紗接住軟綿綿的枕頭。
「說謊！」艾兒紗恍然大悟，「是真的要說謊？」
「法羅奈跟拉頓不一樣，它是個充滿謊言的城市，學著把自己的心隱藏在謊言之後，但是要小心，不要讓謊言污染了妳真正的內心。」
「可是說謊不好！」艾兒紗抗議著，「爸爸說過，說謊是天底下最糟糕的事！」
「假設，妳的好友弄壞了妳心愛的玩具，為了不讓朋友難過，妳只好騙朋友說妳不在意，讓對方不那麼愧疚。這樣的謊言是好是壞？」
艾兒紗閉上嘴，她好像有點了解了。
「有時候，一點謊言的粉飾是必須的。妳慢慢就會了解。」
艾兒紗似懂非懂地點點頭，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。
「這次該真的是晚餐了吧？」莫絲高興地跳下床，「我好餓！」
艾兒紗突然發現，剛剛還像是個老師一樣細心教導的莫絲，跳下床的樣子卻完全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。
「簡直是判若兩人。她到底是幾歲呀？」艾兒紗站起身來，忍不住自言自語。
清早，艾兒紗便醒了，柔軟的大床睡得她腰酸背痛，好像前一天消失的疲勞又回到她身上。
「真不習慣這種軟趴趴的床。」艾兒紗抱怨著，轉頭看看睡得正甜的莫絲。
莫絲睡著的樣子真像個天使，艾兒紗不想吵醒她，便躡手躡腳下了床，穿好衣服打算出去走走，伸展一下睡軟了的四肢。
安靜的大廳中，只有櫃檯夥計打呼的聲音，艾兒紗信步走出大門，望著尚未大亮，帶著淡紫的微明天空。
她左右張望著，旅店門口是她們昨天走過的商道，過了商道的那一頭，是一片小樹林，因為秋天的關係，樹林上下都是一片鮮黃，艾兒紗忍不住往樹林走去，想要好好欣賞漂亮的落葉。
撫摸著粗糙的樹幹，呼吸著微冷的空氣，艾兒紗感到心靈平靜自然，她喜歡踩著落葉的沙沙聲，那讓她有活著的感覺，有跟自然融在一體的感覺，小鹿走過落葉也是沙沙作響，馬兒也是，兔子也是，現在她也是。
身後傳來沙沙作響的腳步聲，艾兒紗回過頭，是昨晚的紐曼議長。他兩手插在口袋裡，眼神柔和，微笑地朝艾兒紗打招呼。
「早安，西斯特小姐。」
「早安。」艾兒紗微笑回禮。
艾兒紗不得不承認紐曼議長外表算是相當英俊好看的，尤其是眉宇之間那股英氣颯然的神情，讓艾兒紗對他產生好感。
「這麼冷的早晨，西斯特小姐怎麼不多穿一點？」
紐曼議長脫下溫暖的毛尼大衣，也不問過艾兒紗就披在她的肩上，艾兒紗對他的體貼受寵若驚，忙把大衣脫下，雙手遞還給他。
「不用了，我不冷，謝謝你的好意。」
艾兒紗才說完，就打了一個噴嚏，紐曼議長笑了。
「妳穿著吧。」他很溫柔地再度為她披上大衣，艾兒紗臉紅著乖乖接受了。
大衣殘留著紐曼議長的體溫，還有淡淡的男人的味道。艾兒紗忍不住想著，要是自己再大個十歲，或許自己會愛上他呢。
「西斯特小姐，」紐曼議長做了個邀請的手勢，「我有這個榮幸跟您一起散個步嗎？」
兩雙腳步聲在黃橙橙的樹林中迴盪著，時而摻著艾兒紗和紐曼議長談笑的聲音，紐曼議長廣博的見聞、憂國憂民的論調、風趣幽默的談話，都讓艾兒紗佩服不已，她很少跟拉頓領地以外的人交談，紐曼議長讓她感到新鮮有趣。
「所以海盜猖獗，沿海的防備不足是主要原因囉？」
「西斯特小姐真是聰明，要是上議會能夠像西斯特小姐一樣明白情況就好了。」紐曼議長嘆了一口氣說。
艾兒紗被一稱讚，不自覺臉紅起來，她好奇地繼續問，「上議會不知道嗎？」
紐曼議長語重心長，「其實他們是知道的，但是他們就是不讓增加海防的預算通過，住在海邊的人民飽受侵略，一直到今天依然如此。」
「太過分了！既然議會是人民選出來的，那麼為人民著想就應該是議會的責任呀！」艾兒紗打抱不平地說，她覺得上議會真是太自私自利了。
「其實，上議會也是跟著人民的意見決定國事，他們會這樣決定也是人民的意思，」紐曼議長望著一片飄下的落葉，「如果公主能出面就好了。」
「公主？請她出錢補貼預算嗎？」艾兒紗問。
「不是的，」紐曼議長笑了，「首都人民不知道沿海人民的痛苦，所以才會要求上議會做出這種決定。伊拉思公主美麗又有氣質，在一般人民的心目中是個完美的公主，如果她肯為沿海人民出面呼籲，首都人民一定會讓預算馬上通過。」
「噢！原來如此。」艾兒紗恍然大悟，「那就拜託公主去告訴大家吧！」
「可是…」紐曼議長停下腳步，面有難色。
艾兒紗跟著停下來，她抬頭看著紐曼議長英俊的臉。「可是什麼？公主不願意？」
紐曼議長搖搖頭，「公主不能見人，她生病了。」
艾兒紗歪著頭，有點不能理解，「生病就生病，等她病好了再問不就好了嗎？」
「我還是老實跟妳說吧，伊拉思公主生的病很不名譽，所以不能讓皇室外人知道，不然對於皇室是很大的傷害。她害的是花柳病。」
「對花粉過敏的病？」艾兒紗睜大眼睛，她跟著爸爸看過許多病人，卻沒有看過生花柳病的。
「不是，總之是做了很不好的事情，才會得到那種病，而且或許好不了。」儘管艾兒紗說了很笨的話，紐曼議長還是一臉認真地解釋。
「那怎麼辦？」艾兒紗緊張地說，「這樣下去，要怎麼說服首都人民哪？」
紐曼議長突然牽起艾兒紗的手，然後緊緊握住，艾兒紗頓時兩頰緋紅，她想把手抽回，但是紐曼議長握得很緊。艾兒紗抬頭想說出請放手之類的話，眼睛卻正好對上紐曼議長真誠殷切的眼神。
「西斯特小姐，請妳幫助我。」
「所以妳就答應他了？！」
莫絲冷淡的語氣，讓艾兒紗有點不知所措，她試著對莫絲解釋。
「他是為了人民才拜託我，妳不是也說過，有些謊言也是好的嗎？」
「妳的心染到粉紅色了！」莫絲突然尖叫起來，「粉紅色！愚蠢！無知！盲目！墮落的粉紅色！妳居然不相信我，卻相信粉紅色！」
艾兒紗覺得現在的莫絲簡直不可理喻，什麼粉紅色她根本聽不懂，但是她還是耐著性子慢慢說，「我沒有不相信妳，只是我覺得，為了霍華德想要幫助沿海人民的心意，我應該幫這個忙。」
「那瑞尼妹妹呢？拉頓領地呢？妳全忘光了！妳的任務！妳是拉頓唯一的希望！」莫絲生氣地跺著腳，「粉紅色！粉紅色！你們心裡一有粉紅色就不理我了！」
莫絲居然激動得哭了起來，這舉動可嚇壞艾兒紗了，她趕緊蹲下來安慰大哭的莫絲，「不要哭不要哭，我沒有不理妳呀！就算我去假扮一天的公主，也是不會離開妳的呀！更何況霍華德答應會幫我調查拉頓的詛咒，這不是很好嗎？」
莫絲扁著嘴，「妳騙人！」
艾兒紗笑了，「我有沒有騙人妳怎麼可能不知道，」艾兒紗拍拍莫絲的背，「我是妳的分身，是妳的羈絆呀！」
莫絲止住眼淚，「那妳不能離開我，我要保護妳。」
說著這話的小女孩正張著淚汪汪的眼神，紅紅的眼眶，和啜泣的聲音，看起來天真的童言童語格外惹人憐愛，艾兒紗只覺得心疼，雖然她覺得莫絲在無理取鬧，但是她還是認真地點著頭，想要給莫絲一個讓她安心的保證。
<琉璃天秤 第五章 待續>
留言列表
